人群渐渐散了,名为王铁嘴的说书人也收拾着自己的行当,看着接下来是要准备去附近的饭店搓一顿,就着花生米喝点小酒。
只可惜,今日实在不巧,他惯去的几家店,皆是宾客满座,全无他的落足之地。
真是奇了怪了,说书人心想。这地儿,这时儿,按照以往可应是清闲之所,怎的会如此吵嚷?几番踟躇,总归是寻了个仅有一人落座的小桌,礼貌询问是否可以接受拼个桌?桌畔的小哥相貌俊朗,深目高鼻,配上一头柔软卷曲的橘发,便如同在草原上咀嚼青草的绵羊,纯洁无害。他自称埃阿斯,北方来的旅客,对于王铁嘴的拼桌请求,他慷慨大方地让出靠窗的座位——天哪,多么善解人意的年轻人,他甚至察觉到萍水相逢陌生人无言的偏好,并做出了行动。
于是他们很快熟络起来,再加上一同小斟几杯,便轻松开了话匣子。埃阿斯就和所有具有强烈好奇心的旅客一样,对璃镇种种历史及风俗表现出强烈的兴趣,尤其是对王铁嘴的得意之作,《龙神往事新编》,更是赞不绝口,击节称赞。
“王兄的潜心创作与大胆改编,实在精妙绝伦,引人入胜。”埃阿斯以小酒杯轻敲木桌,蓝幽幽的眼中涌现出本真的好奇光彩,犹如稚童,“但断在要命的位置……诶,这可不地道啊!”
王铁嘴哈哈大笑:“说书嘛,对断章就是得有些讲究。要是不在有趣的地方戛然而止,哪里能挑得起听众的兴趣?但是没法儿,预知后事,诶——请听下回分解!”
说着,便露出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不住摸着自己的唇上的小胡髭,很是放松。
埃阿斯恍然大悟,连连鼓掌配合。
“不愧是王兄啊!”他语气轻快,“博学多才,妙语连珠,体察听众的心理,果真是璃镇第一说书人的风范!”
“哈哈哈,谬赞,谬赞啦!”
二人相视一笑,又一次为友谊干杯。
“话说回来,王兄今日的本子,是基于过往传奇的再创作。但若那位正如本子里那般灵验,会不会因为凡人扭曲自己的形象而不悦?”埃阿斯拈起一粒花生米,疑惑问道。
王铁嘴摇摇手。
“龙神大人最是慈悲包容,怎么会因为这等小事大发雷霆?”他又在摸自己的小胡子,可见他对于此处外装的满意,“况且,我可不曾胡编乱造,一切都是有事实依据……”
停顿。
漫长的停顿。
埃阿斯不着痕迹皱皱眉,他以友好的语气开口:“哦?是什么依据?”
原本还眉飞色舞的说书人,却在此刻陷入诡异的宁静。几度问询,从疑虑到焦躁,他皆呆坐原地,不言不语。直到最后,埃阿斯眯起蓝瞳,彻底地凝望他时,男人才笃定张嘴,出声。
“我不知道。”
————
我不知道。
阿贾克斯收回对于眼前突现异常的男人的扫视。果不其然,如他所料,这说书人差不多也是非常标准的璃镇一份子,透明无色,在既定的「程序」下,以一定程度上的自由为基地来行动,并在触及特定问题时开启「自我保护模式」,防止混乱。
但还是有些不同的。
阿贾克斯扫过说书人修剪齐整的小胡子与半开的红口白牙,本该透明的位置,淡淡的黄金浮动于其上,恍如条融金的小溪,不紧不慢流淌着。
如果按照他的猜想的话……阿贾克斯四指盘于酒盅,尾指点上桌面,他问道:“龙神身上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我不知道。”
“龙神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
“是你们杀死了龙神吗?”
“我不知道。”
阿贾克斯五指拢紧,酒盅底部与桌面撞击,发出闷闷的声响。
“好吧,好吧……”他斟酌着语句,缓声道,“不知王兄,可愿与我透露些,关于明日的说书,要说些什么?”
瞬时如回了魂一样,王铁嘴咧起一口白牙,执筷夹起粒花生米,嘎嘣嘎嘣嚼。
“这可使不得呀,埃阿斯小兄弟。”王铁嘴噙着笑,语气了然,“剧透?剧透那就没意思了。”
果然,对于说书人,那抹口舌上的金色便是予以他在此道上的通行证。
直接说出来,不可。
以说书的形式讲出来,可以,但是要按照各种「下回分解」的次序,逐日获取信息。
但我可没那种耐心。阿贾克斯呼了口气,他望向迤迤然嚼花生米的王铁嘴,直截了当问:“王兄,可接受私人雇佣说书?”
————
艺术容不得金钱的玷污。
但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于是乎,说书人折扇一开,便在唯一的听众前,徐徐道来。
他讲那真龙同具严父慈母之心,对属于自己抚养的存在,无不尽心尽力,并在职责完成之后,稍作歇息,将动身离去,予以子女彻底的独立机会。
【然蚁虫已在不知不觉间,覆盖大地,以吞象之态,前赴后继涌向了龙神。不过眨眼功夫,尊贵的黄金,便为恭敬掩盖下的腐朽与贪婪所啃食,再不见往日光辉。】
“到这,您可能就感到疑惑了。这龙神,不是神通广大,手眼通天吗?怎么会轻而易举地,就被不起眼的虫子击垮了?”王铁嘴抿了口新上的白水,不疾不徐,“在解答之前,我也先问您个问题。”
阿贾克斯颔首:“你说。”
王铁嘴笑,他合上一半扇子,悄声问:“您认为,神会死吗?”
阿贾克斯:——
单 会死
双 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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