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 其二
阿贾克斯是个难搞的小孩。
这话说起来可能不太准确，应该说，他是个非常非常难搞的小孩。至少在摩拉克斯有限的带娃经历中，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让人头疼的小孩。
说会送小孩回村，并且以摩拉克斯的龙神之名护佑小孩一生平安无忧，结果小孩死活不应，怎么着也不愿如龙所愿，老老实实带着小刀和杂七杂八的玩意儿，离开龙的洞府，回到人类的群聚地。
“我不回去！我不要回去！”阿贾克斯整个人扒在龙头附近，仗着龙不会狠心将之甩下，肆意大喊大叫，“村里根本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们就是讨厌我，看我不爽，想让我死！”
摩拉克斯无奈吐出一口气：“你这孩子，怎么能像这样怀着恶意揣度他人？”
小孩眯着一双水汪汪的蓝眼，豆大的泪珠吧嗒吧嗒顺着尚存婴儿肥的面颊往下淌，直直润入龙浓密柔软的鬓毛中。
“我怎么会骗你呢？”阿贾克斯吸着鼻子，呜咽道，“村里没有人关心我的死活。选上我，把我扔进山里，一方面是为了献祭龙神，另一方面是为了让村子里少一张吃饭的嘴，方便储备更多的食物过冬。”
摩拉克斯听此，略感头痛，又问：“那你的父母呢？他们也不管吗？”
“一个在我出生前死了，还有一个在我出生时死了。我也没有别的亲戚。”
竟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
依照摩拉克斯在故土定下的规矩，孩子在未成年前应该由双亲全权负责抚养，若父母双亡，则由政府与社会力量出面保证其顺利长到成年。但阿贾克斯现在的情况便是社会的失职，远离国家中心的山间村落显然也难以得到政府部门的关照支持。加上交通闭塞……也无怪乎此地居民的思想还停留在给「山神」献人祭的阶段。
落后，愚昧。
神明或许应该身负教化民众的责任。摩拉克斯想。但在那之前，他需得安顿好眼巴眼望，等着他宣判的阿贾克斯。
“好吧，我知道了，阿贾克斯。”他说，“换言之，你是想从此留在山中生活？”
阿贾克斯重重点头。
“我身手很好，就算遇到熊或者野猪都不会害怕。”小孩子用侧脸蹭了蹭龙湿漉漉的鬓毛，带着刻意的讨好，捏出天真无邪的语调道，“我有一份吃的，就绝对不会忘记给您上一份供。好不好嘛，龙神大人？摩拉克斯大人？”
摩拉克斯语气淡淡，未说好，也未说不好，只道：“我倒也还没到由小孩子供养的地步。”
阿贾克斯眼珠子转了转，猛的一扎把脸埋进龙的鬓毛里，掩盖住隐隐有些不耐烦的表情，嘴上却依旧甜甜蜜蜜，纯然无害。
“求求您啦，龙神大人。”他唉声叹气，“您看，即便您为我作保，可村里人也不过是将对我的讨厌埋进心底，不明面针对我而已，真要做出什么烂事都不奇怪。他们可坏啦，坏到让您难以想象……求你啦，我害怕，我不敢回去。”
“是不敢还是不想？”
“……有什么区别吗？”
摩拉克斯轻轻抖了抖脖子，人类便如坐滑梯一般，从鬓毛上落到青苔遍布的地面上。
“呵，没什么区别。”因为怎么样都是在花言巧语，小小年纪便巧言令色，“总之，你想留在我这里，作为「祭品」生活？”
小阿贾克斯捕捉到关注字眼：“可以不作为「祭品」吗，尊敬的龙神摩拉克斯大人？”
龙缓缓地、缓缓地勾起嘴角。
“当然，可爱的孩子。”他挥动祥云龙尾，霎时，几堆比阿贾克斯站起来还要高的书出现于洞府，“若你并非「祭品」，那便是需要我教养的孩子与学生。而若你是这般身份，我会尽心尽力，教授你为人的道理与……阿贾克斯，你在做什么？”
男孩停下正在向洞府外挪动的脚步，眼神飘忽。
“我在想今天该为您猎些什么作为供品呢……”他抱着做工粗糙的木弓，语气倒是真挚，“我刚刚想了想，要不然还是当祭……”
“不可以哦。”龙当即道。
洞府原本的出口处，在龙的一声令下，笼上金灿灿的屏障，堵住阿贾克斯逃跑的路线。小孩颇有眼色，尴尬一笑，便塌着肩膀，不甘不愿坐回龙的尾巴旁。
这龙怎么这么难应付？这是对着异国文字眼前发晕的阿贾克斯。
这小孩，确实难搞。这是被阿贾克斯报复性压住尾巴毛的摩拉克斯。
《劝 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