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送先生吧。”
被推开,但又以不容置疑的力度重新攀上,阿贾克斯箍住已在微微蹙眉的钟离,语气中是纯然的热情与关心。
钟离叹了口气。他虽生得高挑,身材却是极为瘦弱,通身笼罩着不详的病气。只不过即便如此,他的容貌也未曾遭到磨损,而是悄然转换风格,不知不觉间被加以修饰勾画,是种谈笑间都在引出人内心保护欲的破碎美感。
“这未免过于麻烦阁下了。”他静静地答。
阿贾克斯当然不怕麻烦,他甚至过分自来熟地搂上怀中人的细腰,很是亲昵道:“我与先生一见如故,谈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况且接下来,我还要在璃镇待上数日,届时需得仰仗先生指点迷津呢。”
这么说着, 便笑呵呵付了茶钱,半抱着钟离就往茶馆外走:“求求你啦,钟离先生,就算不想卖我面子,也就当给我个献殷勤的机会吧。”
话说到这份上,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虽说这野心也从未掩盖过就是了。
钟离在如此火辣辣的攻势下,倒也不慌乱,不曾自乱阵脚。他抬起手扶了扶由于青年的热情而有些歪斜的眼镜,而后面色从容,悠悠然倚上小伙子猛然绷紧的胸脯。
“那这一路,可仰仗阁下了。”
阿贾克斯感到了莫名的不爽。
他隐瞒了一些东西——这是自然的,谁会对初次见面的人把老底都交代出来呢——就比如他的眼睛,并不是简简单单能看清心理活动那么表层的东西。他看见的是「真实」与「本质」,一针见血直击事物的根源。
也是基于此,他眼中的世界简直虚伪到可笑。所谓的被爱包围,其中有多少爱是绕过他自身魔性的吸引力,仅仅针对他阿贾克斯存在本身?
答案是没有。
或许在最初,双亲是真切地爱着他这个儿子。但随着年岁的增长,他们亦无法免俗,沦为了魔性的俘虏。
阿贾克斯被爱包围,被庸俗的、廉价的、无理智的、盲从的、狂热的爱包围。每个人都在向他伸出手,如同沼泽里的烂泥,一点点将世界中心的教主大人往无底的深渊中拖拽。
恶心,实在太恶心了。
光是看一眼那些人就忍不住作呕,光是瞥见那些所思所想就头痛欲裂。什么想让大家都解脱啊,别开玩笑了,那些人会变成什么样管他什么事?只是因为自己感到烦不胜扰,才打听到相关线索后收拾收拾来了璃镇。
——然后,在踏入璃镇的瞬间,便察觉到异常。
阿贾克斯眼中的人类,或许内里的填充物污浊不堪,但总归有着属于自己的色彩。但行走于璃镇中的人,除了跟随导游旗的外乡人之外,四处乱窜的小屁孩,大打出手的摊贩与路人,店内叫卖的看板娘,一个个,全部都是透明无色的人形轮廓。
就好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的,被制造出的无自我意识假人一般。
这算什么啊?这座小镇未免也太奇怪了吧?这么想着的当口,年轻的阿贾克斯,在不远处的茶馆处望见了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一个金色的、纯净的、闪闪发光的美丽身影。
最奇妙的是,他看不清这个身影的「真实」,无法得知这个人的所想。
神秘,且过分美丽,富有吸引力。
于是不由自主地靠近,交谈,不断美化自己的形象与动机,塑造出无可奈何的被害者形象。
在被那双粘稠甜蜜的蜂蜜色的眼瞳注视时,这个瞬间,阿贾克斯恍然理解了自己那些追求者们的心情。他难以自已,想要通过一切手段,言语和行为上,表达出无理由的热烈爱意。
我这样,又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呢?稍纵即逝的自我厌弃,在钟离以熟练的姿态接受他的殷勤时化作不悦与几不可见的委屈。
为什么你连推脱都不推一下啊?除了我之外是不是还有许多人怀着肮脏的心思送你回家,而你也一一接受了?我是不是其中非常微不足道的一个?
为什么无足轻重的人疯狂爱着我,你却只是在鱼钩上挂着鱼饵,像是捉弄人一样在看着我手足无措?
钟离若有所感,他乜了眼闷闷不乐的青年,温声道:“阿贾克斯,可否请阁下,帮我一个忙。”
阿贾克斯一个激灵:“是的,我在!”
钟离淡淡笑了笑,他慢斯条理褪下右手的手套,将凉丝丝的,玉一般的掌贴上了年轻人裸露在外的,温热的腕子上,轻飘飘拂过,握住,好似一个心照不宣的专注亲吻。
“这样扶得更稳些,劳驾了。”他对着瞪大的钴蓝双眼,半是暧昧半是庄重道。
我是自愿咬钩的。年仅二十二岁的阿贾克斯红着脸,努力维持脚步稳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