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月明
预警:胡桃视角,角色死亡有,OOC有,观后有任何不适都是笔者的问题,与角色无关
提瓦特大陆有史以来最惨烈的战争落下帷幕,人类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换来了头顶一片自由广阔的天空。无论在哪一片国境内,只要登上制高点向下一望,无人不会被眼前的惨状刺痛心脏。那可真是一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触目惊心之景,无畏的战士们用血肉之躯抗衡天上的神明,为后世的人们搏来不受蒙蔽,无需恐惧的未来。但这代价过于惨重,幸存的人们一边收敛亲人的尸骸,一边还要重整旗鼓,去贯彻逝者的遗志,挺起胸膛,过更好的生活。我对仪倌们下令,操办烈士往生分文不取,并以最热烈隆重的标准去操办,以慰逝者的在天之灵。这工作量可真是巨大,所幸我们最德高望重的钟离先生在这次战争中安然无恙(这位要是出事那可真是难以想象),在战争结束后他在异国奔走处理了一些事情,好在也没花太多时间。在他的帮助下我的担子好歹是轻了不少。这样高强度的连轴转持续了近一个月,终于接近了尾声。当我终于走出往生堂的大门,却惊奇地发现,在往生堂忙着送别已逝之人的时候,璃月港也马不停蹄地向前奔去,毁坏的建筑遗骸被清理干净,新的楼栋拔地而起,街边商贩也开始了正常的贩售。我偏过头,看向最希望看到这一切的钟离先生,他常年不动声色的面上也露出了杂糅着感慨与欣慰的表情。
仪倌们在我的授意下得了假期,以休整月余来疲惫不堪的身心。只是不知各位是否有过相似的经历,那就是懒散惯了会越来越懒散,而高强度工作后若是想要立刻停下来休息,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这可能是一种惯性吧,而我正为了这种惯性烦恼不已,久违的假期早晨居然天刚亮就自己睁开了眼睛,想闭上眼再次陷入睡眠,睡意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无奈地捶了捶枕头,气呼呼地翻身坐了起来,盘算着干脆做点早餐,实践一下战前就有的新菜做法。可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轻轻一声关门声。
原来深受少眠之苦的不止我一个!我好奇地探头出了窗外,想看看这位同道中人是谁,却发现是钟离先生,他在晨曦的微光中只身一人负手走出了往生堂的大门。真没劲,老年人无论休假与否都是这么早起床的,何况这还不是一般的老年人,客卿先生的真身,怕是可以不用睡眠。我有些无力地倒了回去。
等等,这位老人家一大早走上街去,待到傍晚他满载而归,我怕是要收到一张长到能让人两眼一黑的账单。前阵子为烈士们免费操办往生仪式,往生堂仅有的一点积蓄都花了个干净,虽然因此博得了璃月人民的认同和感激,这阵子也经常收到民众们表达心意的各种作物或是日用品,可终究还是挥霍不起呀!我冷汗都爬上了后脖子,这下惨了,我要砸锅卖铁了。我便抓起帽子冲了出去,决心要将破产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可这街头巷尾,哪里见得他的身影?我一间又一间店铺仔细找过去,怎么也寻不见我们的客卿,只得带着满腹狐疑踱回了往生堂,此时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了,我才发觉已经日上三竿。自己做饭显然已经是来不及了,我只得再次出门前往万民堂,请香菱有什么拿点什么出来让我赶紧垫垫肚子。香菱前阵子也忙于为重建璃月的工人们免费提供饭食,做菜越发麻利,三两下就炒出一盘热腾腾的可口菜品。万民堂店内没几个客人,也许是大家看香菱前阵子太过忙碌,想要体恤她的辛苦,于是都选择了打包半成品,好让这个热心肠的姑娘能尽量休息一会。我也招呼她坐下来,从旁边桌摸来一副碗筷,我俩凑在一起分食了这一份菜品。饭后我们稍微聊了聊近况,小小讨论了一下前阵子的忙碌和居民们的帮衬,最终我们都表示对璃月的复苏表示很有信心。璃月历史上大大小小战役也经历了不少,也许平日里商贩百姓们会为了利益起冲突,使绊子,可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面临天灾人祸的时候,他们又紧紧团结在一起,为了彼此赴汤蹈火,这样的一个国度是永远不会消亡的。只要还有璃月人存在,哪怕国土都不复存在,璃月都始终会同历史的长河一同流淌下去。
我想起了自己一早餐的忙碌,赶忙一拍脑袋问香菱有没有见到我们家客卿的身影,毕竟他曾说过“香菱当班的话,吃饭就要直奔万民堂”。可香菱摇了摇头,托着下巴说道:“好久没见过他们两个来了,还以为这战争结束就会看到他们准时出现在店里的。”
他们,对了,钟离先生一般不会独自出现在万民堂,或者任何一间食肆,他吃饭的时候总会有一个橘毛脑袋在身边,这早就成了璃月人的常识。在大战前那只橘毛狐狸被召回了至冬做最后的动员战备,自那以后,便是那场使天地都为之变色的战争。“咱们也不知道那人现在怎么样,作为执行官的话应该还好吧,只可惜就算他没事,以后也不会和钟离先生一起来吃饭了。”
“为什么呀,他们原来一直都形影不离的。”香菱似乎很惊奇。
“事到如今,我觉得说出来也无妨了,那个至冬人临走前和钟离先生大吵了一架,两人最后不欢而散,我听说回至冬的船出航的时候钟离先生都没去送别呢,应该是就此分道扬镳了。”
“咦?怎么会?这两个人大吵一架?还分道扬镳?我不敢相信,他们每一次来吃饭的时候都形影不离的,用餐的时候气氛也很和谐,总是互相分享一些趣事之类的,就算偶有分歧,最后也都能达成共识,开开心心地一起离开,简直像......像家人一样,这怎么可能呢?”
“虽然私下讨论这种事情不好,可是都仗都已经打完了,人估计也不会回来了,我就跟你说了吧,那个至冬人就是想要和我们家客卿成为家人,被拒绝了。没错,就是你想的那回事。我发誓我不是有意偷听啊,只是他们争吵的时候实在是我碰巧在墙角扒拉掉到柜子缝里的笋尖,俩人说着话进屋也没注意到我的存在,等两个人吵起来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难道要把他俩扒拉开来,说一句不好意思借过一下吗?我只能装作墙角的一个瓷瓶,等到他们自己离开了。诶,我说实话,这个事情吧,两个人平日里的相处啊感情究竟如何,我并不了解,也不想插手,只是那次争吵,就算是我也替那个至冬人感到惋惜。简单来说,就是他觉得两人一直以来都像情人一样相处,想要在离开之前向钟离先生要一个承诺,定下终身,等到打完仗两人一起长厢厮守,谁知道钟离先生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还说自己对他并无普世意义上的“感情”,只是对两个人相处的方式觉得舒服,不讨厌。可非要不违心地说,自己实在无法回应对方的感情。那至冬人先是不可置信,一顿质问后,被钟离先生冷冰冰的回答浇了个透心凉,便心如死灰地跑走了。钟离先生在屋里自己沉默了一会,也就没什么表情地离开了。我虽然平时爱开玩笑,可也没敢拿这个事情去打趣钟离先生,因为实在太尴尬。诶,这至冬人倒是投入了不少,真情也好,白银也好,只可惜一脚踢上了铁板。”
“怎么会这样?我还是不敢相信,我和爸爸都觉得他们俩情投意合,就算做不成眷侣,也实在想不到两人会闹成这样呀,唔.......没想到钟离先生真的那么不近人情呢,原来他那样天天和那个公子形影不离,却一点都没有动心吗,诶.......真是好让人惋惜啊,不过这么大一场战役打完了,人的心境应该也都不一样了,两个人从此也不会见面了,应该都各自过自己的生活了吧。”
“是啊,反正钟离先生这边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他该干嘛还干嘛,今天也是一早就出门......阿对了,麻烦你帮我留意一下钟离先生的行踪啊,如果你看到他出现,在买东西,可千万要告诉我哦。”
“好啊,我会帮你留意的。”
下午钟离先生依旧没有回来,我索性也不去找他,只自顾自地去逗久违的大咪二咪。太久没照料过这两个小家伙,他们都残破不堪了,可还是挺有精神的。向他们身后望去,是密密麻麻的一片坟茔,不少人仍在其中穿行,凭吊牺牲在伟大战役中的英雄。回到往生堂时在北国银行门口看到了那些带着面具的愚人众也在忙着修复他们的根据地,至冬作为这次大战的主要战斗力量,如今已和原来大不一样,战前愚人众可是人人喊打,但这场战役终于使提瓦特的人们明白,他们才是反抗的先驱,此前的一些让人厌恶的行为,无非是为了这场历史性的大战储备能量。北国银行来了个新的前台小姐,往生堂这两天并不开门,不过她似乎并不知道,这人兴许都是第一次来璃月。在往生堂门口等待的她看见我归来后向我小跑过来,手里还捏着一封皱巴巴的,信封边角有些被焚毁的信件,说请我转交给我们的客卿钟离先生。我拿着这封信回了屋,顺带想起了自己同香菱讲的八卦,也不知道公子怎么样了,虽然那时他在璃月的风评并不好,可我还是有点想念这个为我分担了极大一笔开销的好心人的。这封信应该也是他给钟离先生的吧,不然我真是想不出北国银行还有谁会给钟离先生信。回想起那天下午的场景,我不由得有些感慨万千。
那是公子回至冬前大概一周不到的时候,有一天下午我正在厨房试验我的新菜魔鬼椒椒芦笋螃蟹,说来也是奇怪,那天的芦笋品质可真是差得出奇,一个个看着外表秀丽可爱,剥开却都被蛀空了心,根本不能用,我气得直跺脚,这道菜可花了我好多心思去构思,绝不能栽在这种小问题上。好不容易剥出了两小颗完好的,好死不死还接二连三地从案板上滚落到橱柜的缝隙里去,我只能忍耐着一头的怒火和墙角经年的积灰,屈身钻进橱柜与灶台的空隙里,趴低身子去够那条沾满灰尘的可恶芦笋。这时我身后那两人说话的声音逐渐变大,这是聊着聊着走进厨房来了,我也无暇去顾及,只伸长了手,可指尖还是挨不到,就在我想要起身向他俩寻求帮助的时候,公子关上了厨房的门,压低声音说:“钟离先生,有些话,我想对你一个人说。”
要说起这俩人的事情不只是我知道,那是整个璃月港连瞎子都看得出来,两个样貌打眼的男人整天腻在一起,总有聊不完的话,公子还总是抢着给钟离先生买单,无论是珠宝古董,还是街边的小玩意,上至六位数,下至每一餐茶饭,这浓情蜜意,怕是连无妄坡试胆的情侣都要自愧不如。我也知道这俩人有过肌肤之亲(我发誓自己只是碰巧夜游归来,在回自己房间的路上无意中听见的)。谁叫我是往生堂的堂主呢,这一切不被我碰见,也很难被另一个人碰见了。此时此刻听见他似是要表白心意,我竟对这至冬人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之情,说句实在话我们客卿跟了他可不算委屈,我倒是没想到这小子来真的,最初他来往生堂找钟离先生我还会装模作样地驱赶,只怕这花花公子一时起意,玩弄老年人的感情,但渐渐地我也随他去了,毕竟装一天容易,装十天容易,能装一百天,一千天,那可真是本事,这钟离先生也不是好欺负的,若是被他辜负了,有他好受的,不消得我们出手,钟离先生自己就能把负心汉打个半死。只是这场面太过私密,我权衡再三,只得悄悄咪咪地蜷起身子,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诚心诚意地祈求上苍自己不要被发现了。
“钟离先生,女皇很快就要发动总攻了,她传信来说让我一周内赶回至冬,做最后的动员战备。这一去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在璃月也待了这么久了,现在可以回到家乡,我也还是挺开心的,唯独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钟离先生,我想和你签订一个契约。”
我从杂物的缝隙里看到,公子执起了钟离先生的手,捧在自己胸前,“我们就此私定终身吧,哈哈,我知道这样很老套,但是我还是想许给你一个只属于我们的未来,请你等我回来,我会为你办最盛大的婚礼,然后带你回至冬去,虽然你可能都见过了,但我还是想带你看看我的家人,看看至冬的大雪..........”
“实在抱歉打断你,可是你说什么?你要和我结婚?”
“对啊,钟离先生,我们相爱这么久,但还是需要一个诺言,我们需要好好操办一番,昭告天下.......”
“不.......相爱.......公子,你误会了什么。”
“什.......什么?”
坏了,我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这场面实在是太过尴尬了,我此时此刻万分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那就是尽量隐藏自己的存在,可这一幕的发生,让我简直想一枪捅开墙皮冲出去。
“钟离先生,别开玩笑了,我们每日都形影不离,甚至还会肌肤相亲,简直过着像夫妻一样生活,你告诉我我们不相爱?你是不是又在拿我寻开心啊,这种事情你可不能逗我。”公子的手攥紧了,语调也浮现出痛苦的颤音。
“不,公子,对不起,可我想,我无法回应你,请不要误会,我绝不是无法接受你,或是讨厌你,也绝没有欺骗你,只是我......我无法回应你的爱,我认为我并不爱你,如果我违心地与你结婚,只会给你带来痛苦,这对你是不公平的,所以这个契约.....无法成立。”
“不........你说你不爱我,那你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卸去神之心,开始学习作为一个人生活,开始懂得人的感情,可是我也能知道这....应该不是你所谓的爱,请你不要误会,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你是对于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可是......我.......我没有能力去爱,我无法像恋人一样回应你的感情,肌肤相亲是性欲,我们的对饮,我们的交谈,都是心与心的交流,只是这真的不是爱,我真的很抱歉,我无法回报你爱情,那是我做不到的。”
良久的沉默弥漫开来,沉重得让我几乎难以呼吸,事实上我也的确捂住了自己的口鼻,避免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暴露自己的存在。影影绰绰间我看见公子低着头,放开了手,似乎正独自消化这令人窒息的痛苦,而钟离先生半是无奈,半是迷茫地看着他。就在钟离先生伸出手想要扶住公子的肩膀时,公子突然一巴掌甩开了钟离先生的手,发出啪的一声巨大的响声,我的神经也为之一紧,他暴怒之下拎起钟离先生的领子,将他压向房间另一侧的橱柜,橱柜顶上的杂物随着粗鲁的动作噼里啪啦滚落在地。他深呼吸了好几次,终于开口说道:“钟 离 先 生,我终于明白了,你是在报复我,对不对。我企图解放奥塞尔,毁了你最爱的璃月港,所以你恨我入骨,是不是?那你看到我这个傻瓜义无反顾地一头栽进了你的怀抱,你是不是很开心,很满意?能够一击彻底打碎我的心的这一刻你是不是等了很久了?”他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想一定十分狰狞,因为我听见了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不,公子,你不要这样想,我发誓我绝不是蓄谋报复你,如果我真的恨你,我一定会直接伤害你,而不是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我从没有因为那件事情恨过你,何况你还为之付出了代价。”
“卑劣......呵呵,钟离先生,那么请你告诉我,是什么让你一次又一次地对我的示好全盘接收,我的亲近你从不拒绝,甚至还会回应,在所有人都认为我们是一对,过着夫妻一样的生活的时候,又一口咬定你不爱我呢?还是说,原来你和你的朋友也会上床吗?嗯?你原来的那些朋友,比如.......”
“不!”钟离先生赶忙出生制止了他说下去,“我当然不会,我和朋友们的交往从来没有任何超出友情的行为。我只是不懂你那是在向我示好,因为你对朋友,对家人也都很慷慨,所以我错以为那就是是你的为人处事之道。至于肌肤之亲,我知道人们会有那么一种只肉体相亲,没有感情的行为,我一直以为你还年轻,需要抒发欲望,而我也好奇这样的感觉.......”
“够了。”公子的声音微弱又沙哑,他松开了钟离的领口,徒留两片被紧紧攥过的皱痕。
“我从未欺骗过你,我也真的很遗憾是我让你会错意了,对不起,公子......”
“你不需要说对不起,因为你根本没有错,从头到尾,都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公子用饱含痛苦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我简直能感觉到他心头的血从那些话语中滴落下来。“请你当作看了个笑话吧,钟离先生,而且好消息是,我要离开了,从今往后,没有人再来令你厌烦地纠缠你了,再见。”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厨房,从二楼的走廊直接跳了下去。钟离先生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沉默良久,也终于离开了这个满地狼藉的小屋子。我从那个小角落站起身来,看着地上凌乱滚落的杂物,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作为一个自始至终置身事外的人,我偶尔也会和其他人一样打趣一下他们俩的关系,只是我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残忍,到底是应该评价公子的感情太直白热烈,横冲直撞,反而使他忽视了最重要的讯息呢,还是应该嗟叹钟离先生的感情淡漠,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我至今也没完成那一道菜。后来的几天我不动声色地观察了钟离先生的一举一动,我发现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听戏遛鸟一样不落,只是身边少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往生堂收到的账单也变得更长而已。
公子离开璃月的那一天,是带着愚人众驻扎在璃月的士兵一起浩浩荡荡地离开的,璃月人的心情也颇复杂,一方面愚人众走了,走了个大麻烦,算是皆大欢喜,可经常受钟离先生光顾的店主们可有些难过了,毕竟公子出手阔绰,钟离先生抬到什么价他也都笑眯眯地付了,这么一位财神爷走了,他们还是有点不舍的。但其实我对香菱说了谎,那天钟离先生是去送了公子的,这一幕可能只有我从二楼的窗口看见了。那是七星礼节性地送别公子,递交外交性质的礼物便离去之后,公子本已转身准备上船,却在码头边商铺的墙根看到了钟离先生的身影。很显然他很震惊,我也是看到他的身影明显一顿之后才注意到的。随后他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先行上船,便转身向钟离先生走去。我当然听不见他们俩说了什么,只能看见他们紧紧地盯着彼此的脸,久久没有其他动作,也没有说话,似乎像是想把对方的样貌刻进脑海里一样,随后,他有些犹豫地伸出手,抱了钟离先生一下,而钟离先生也并未表示抗拒,他也环抱住了公子的肩背,将脸埋进了对方的颈窝。那艘船驶出很远之后,钟离先生也没有离开,而是面朝着那艘船远去的方向停留了许久,直到船影彻底消失在地平线。这件事情我对谁都没有说过,我懂作诗,懂葬仪,懂生与死的意义,可我不懂在这两人之间到底是爱是恨,不懂他们两人究竟对对方抱有怎样的感情。也许他们俩本人也很难说清楚,但现在都已不重要了,新的生活已经开始,如果两人想要再续前缘,或许就在这一阵子了吧。我不由得望向那封信,不知道那里面又承载了一些怎样的情感。
可直到后半夜,钟离先生也没回来,这可真是奇怪的事情。倒不是我一直等着他回来,我只是把那封信放在往生堂门口的桌上,他一进门应该就能看到那皱巴巴的信封上有他熟悉的字迹写着钟离先生收,可等我睡醒一觉起夜了,那封信居然都还孤零零地躺在桌上。对于这位神仙来说,太累了没注意到的可能性实在不大,我便只好回屋去,也许该明早起来知会他一声。
也许是我心里有事,又或许是惯性还在,我躺回去后并没能睡着,真是令人懊恼。我重重翻了个身,面对着窗外的月亮,思绪又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如今的月亮可是货真价实的,而非天理捏造的那一个,这轮明月并不完满,静静反射着太阳的光辉,却毫无热度,我眯起眼睛,试图看清月亮上的图案,一块又一块小小的圆形暗斑,似乎都集中在这个大银盘的上半部。良久,睡意袭来,我慢慢合上了眼睛。
这一觉睡得并不实,我隐隐约约似乎做了个梦,无端给我带来一种悲伤的感觉,似乎还有人轻轻抽泣的声音,但等我醒来把内容全给忘了,真是恼人,这是我连续第二天晨起捶枕头了。此时听得门外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想必是钟离先生回来了?或者又准备出门了?我赶忙起身准备告诉他有他的信件。他对于我的突然出现似乎有点惊异,还问我是否需要再睡一会,我看他穿得整整齐齐,似乎又要出门了,便急忙对他说门口有他的信,记得查收一下。他听罢一顿,过了一小会才幽幽地说他回来时看到了,非常感谢,接着便转身出了门。我实在好奇得不行,可是这位客卿的私事我实在不好去明目张胆地好奇,只得悻悻回了房间。
白天照旧是没在璃月港看到他的身影,我转悠来转悠去,照例拜访了大咪二咪,听说总务司准备用两个新的石狮子换掉他们,我试图反对,可终究还是妥协了,最后跟总务司的人说好,他们被总务司拆掉就由我代为保管,我要把他们养进往生堂的院子里。傍晚竟然在街头碰上了真名不足挂齿小姐,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向我表示希望可以回往生堂来,就算没工作也好。我知道其实是她的家人都在战役中离世了,亲手操办了他们的葬礼后没有过多时间悲伤便又投身于忙碌的工作里,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应该让她感到很痛苦。我有点后悔怎么没早点想到这一层,便赶忙答应,半真半假地抱怨了几句这几天来的无聊无趣,便和她手挽着手回到了往生堂。
吃过饭后我们都有些饱,两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屋子有点无聊,我便主动邀请她一起出去消消食。晚风凉凉的,吹得人很舒服,我们沿着河一路走,时不时抓抓萤火虫,虽然一只也没抓到。我们一路谈天说地,最终话题转向了糟糕的睡眠,如我所料,她也是一样。“想必钟离先生也是吧饱受失眠困扰吧,这两天闲下来我才发现这人也早出晚归的,还都是后半夜回来,天刚亮又出门了,我还怕他是没事出去买东西了,还很紧张追出去想阻止他,结果人根本不在璃月港,也一张帐单也没寄来。”
“钟离先生整天都在外面,还没买东西?”
“是啊,虽然早出晚归的不见人,可也没见往生堂多了什么东西,你别说,还真挺神秘的,这不是他作风。”
“的确,平时钟离先生都是在璃月港晃悠,要么听戏或者听说书。那这些地方都不在,总该吃饭吧,万民堂和新月轩找过吗?”
“都没有,我还让香菱帮我留意着呢,人影都没见一个。”
“那可真是奇了怪了,会到哪里去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要不要我们明天悄悄跟着他看一看究竟?”
“堂主,这不妥吧,这毕竟是钟离先生的自由。”
“咱们也就是好奇一下嘛,这人一天天神神秘秘地到底干啥去了,你难道不想知道吗?”
“这......我确实好奇。”
“好!我宣布往生堂侦探团正式成立,明天起开始破获我们的第一个案件—钟离先生的行踪之谜!”
现实非常骨感,第二天我们俩直接跟丢了,要不是我知道这位神秘客卿的真面目,早要被吓得喊见鬼了,一拐弯的功夫人直接凭空消失了。不足挂齿小姐还在瞳孔地震,而我只能打个哈哈,半开着玩笑带着她拐进春香窑,企图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莺儿小姐看我们这幅样子,毫不留情地嘲笑了我们一番,“你们往生堂最近是怎么了,一个二个都怪怪的,堂主带着仪倌跟踪客卿,客卿又来订购一大堆奇怪的东西,这是又要搞什么类似第二碑半价的奇怪活动了吗?”
“订购?客卿找你订购了一大堆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前几天跑来找我订购好几十公斤乳香没药,这些东西买的人本就少,何况是那么大剂量的,我只能告诉他需要等,他说越快越好,可以加钱,我没办法,你也知道现在进货有多难,曾经的供货商有很多都不在人世了,我用尽全身解数给他搞来了,他果真付了双倍的价钱,便匆匆离去了。所以你们跟着他干嘛呢?”
“没什么,我们玩捉迷藏呢,再见啦莺儿。”我赶忙挥别了她,带着不足挂齿小姐从春香窑又走了出去。
“乳香,没药,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唔......客卿果然博学多才,连买东西都是买别人不懂的,就算知道了他买了什么,都推断不出他想干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可有一点很奇怪你发现没有,我们客卿订购了大量的香料,居然付了双倍的价钱,没有赊账,直接付给莺儿了,而且我完全没有收到账单!这难道不是最奇怪的事情吗?”
“是啊,真奇怪,他哪来的钱呢?况且我觉得以客卿先生的习惯和人品,应该不会私藏什么私房钱才对.....真是让人处处想不明白。”
“算了,他让人想不明白的地方多着呢,我们今天先自由活动吧,明天一定要抓到他!等搞明白了他的行踪,自然知道是在神神秘秘地搞什么啦。”
结果第二天我们也没能捕捉到那个岩色的身影,也对,万能的摩拉克斯怎么可能让两个小姑娘(即使有一位是神之眼使用者)抓到呢,我们只好回到往生堂去打发时间。路过北国银行时我突然愣住了,我福至心灵地想到,钟离先生的钱很可能就是这里来的,也许问一问北国银行的接待员能有新线索。来不及跟不足挂齿小姐解释,我便拉着她走进了那扇金碧辉煌的大门。
这里全都是生面孔,只有那个那天送信的接待员坐在柜台后,似乎认出了我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往生堂堂主,向我点了点头。好奇像一支狗尾巴草,一刻不停地搔动着我的心,使我顾不上那么多礼节,开门见山地问:“接待员小姐,我想问你有没有见过我们往生堂的客卿,就是一个个子高高的,留着长发扎一个发辫,穿着很讲究谈吐也很温文有礼的年轻男人来这里取过钱?”不足挂齿小姐这才明白我的来意,有些意外地扭头看了我一眼,便也向接待员小姐投去了期待的眼神。
“有的,那位先生一大早就来了,就前几天的事,他账户上的钱简直多到让人难以相信!奇怪的是他本人似乎也对此感到很震惊,总之我将余额告诉他的时候他的表情真的是很复杂,最后他就给我报了一个不大的数字,提完钱对我道了谢之后就走了。我对此也深感疑惑,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战争期间账户的管理出了错误,导致一笔不属于他的财产转移到了他的头上,而他选择了默不作声接受这笔钱。不过我企图查帐的时候,上一级的财务人员却告诉我,这是来自执行官大人的吩咐,这位叫钟离的先生来取钱,只管给他就是,我只好作罢了。”
这个答案既在我的预料之中,又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甚至在深思中没有对那位接待员打招呼便转身走出了北国银行的大门,还是不足挂齿小姐急忙向人道谢追上来,我才发现原来是自己思考得太入神了。这两个人的关系在我看来变得疑点更多了,这一问问出了更多的谜团。首先那位执行官很有钱没错,可他给钟离先生一笔巨款做什么呢?分手费?没搞错的话反而是钟离先生辜负了他的感情才对。况且,如果两人想要再续前缘,现在战争结束,为什么他不来璃月,或是钟离先生去至冬呢?两人依旧分隔如此遥远的两地,但似乎还有联系,不只是这个银行账户,还有那封皱巴巴的信......我越发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钟离先生每天早出晚归是与那至冬人相会去了?那厮原来也没少来往生堂造次,再者说现在至冬的口碑变好,两人若是重归于好,那人不应该像那个下午所说的一样,八抬大轿地来迎娶钟离先生吗?
不足挂齿小姐看我被这些疑惑烦恼地厉害,便拿来了茶具,我们坐在桌前闷闷地思索,不足挂齿小姐也默默地饮茶陪着我沉默。良久,她还是打破了沉默,“我不知道堂主对于他们两人的关系知道多少,我也是偶然撞破他们的私会,其实之前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俩关系非同一般,公子临走前我也知道他们有争吵,那天我整理账本,碰巧从隔壁房间路过,就听到了一些.......我也知道堂主当时就在那个房间里,只是觉得这个事情似乎不太适合私下去讨论,有点不尊重当事人的嫌疑,就没跟任何人说起过。如今看来这两个人也真是剪不断理还乱,而我想说的是,客卿说自己不爱他,但我觉得不是的。我曾经看到过那两人在逐月节的夜晚举杯对饮,在公子诉说对家人,对家乡的思念的时候,客卿微笑着扭过头去看着他凝望月亮的脸,那眼神里如果没有感情,我是绝不相信的。我觉得可能只是客卿对于感情的定义太过严格了,总觉得自己回应不了对方直白热烈不掺杂任何其他感情的爱,所以才拒绝的。他说的不爱,绝不是真话。”
“倒也不是他有意说谎,只是他自己也无法辨别罢了。你说这人多好玩,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却搞不懂自己的心,竟然能让一桩本应该是两情相悦的美事变成这个样子。难道真是应了那句话—上天给你打开一扇门,就要关上一扇窗,咱们客卿可真是在要命的地方缺失得厉害啊。”
就在两人伤春悲秋感慨他人的感情的时候,话题的主人公毫无预兆地推门走了进来。钟离见这两人坐在一起窃窃私语,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怔,接着正色向打了个招呼,便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钟离先生,快跟我们交代一下,每天忙什么去啦?”
“一点琐碎小事,没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
“神神秘秘的,哼,你不说我也知道。”
“哦?你知道什么?”
“我猜啊,你是在准备什么大的惊喜对不对?我也不说出来,等到了时候你自然会揭示出来的,哼哼,就让我们期待一下到时候另一位主角是什么反应吧。”
钟离先生脸色突然变得不太好看,但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很沉重一般摇了摇头,回房间去了。
“堂主,什么惊喜啊?我怎么看钟离先生的反应不太对的样子?”
“被我说中了呗,又怕我不稳重把这个事情说出去,也不好直接责怪我,只好摇摇头咯。我可没那么不识趣。你想想看,他买了很多香料,又每天跑到一个神神秘秘的地方去,他自己本来就很喜欢香料,总喜欢弄一些我们欣赏不懂的香膏之类的,搞不好这两种香料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呢。要我说啊,搞不好他就在等公子什么时候忙完了至冬的事情,终于有时间来璃月了,给他一个惊喜咯,到时候公子一开心,就把他俩那点不愉快的过去抛到脑后啦,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你可别往外说哦,这个事情现在是只有我们三个知道啦。”
“我倒希望是如此,只是冥冥之中我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主要是钟离先生的反应,总给我一种不太好的感觉,不过堂主你说的也很有道理。”
“我们从明天开始不跟着他了,反正也被我们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随他去吧,反正我也不需要担忧他寄来账单了,他现在可是有一笔让人好羡慕的财产呢!呼——这至冬人可真有心,这门亲事我第一个同意!”
二楼钟离的房间内随着胡桃的话音落下,似乎传来了什么东西掉落地上的声响,但两个女孩也都没多想,话题又不知道往哪个奇怪的方向头也不回地狂奔去了。
彻底打破这个推断的事发生在几天后的万民堂,香菱上完菜后一脸犹豫地在我和不足挂齿小姐身边坐了下来,“胡桃,我跟你说个事情,你可千万别声张。”
“怎么啦,我像是那种嘴巴很大的人吗?”
“没有没有,只是这事情是我从食客那里听来的,道听途说,我也不知道到底有几分可信度,可你叫我帮你留意钟离先生的行踪,我决定还是要告诉你。倒不是钟离先生本人来了万民堂,而是我听到一个枫丹的商人在这里吃饭时跟他同桌的人说,有一个长相很俊逸秀气的男人找他买了好几百公斤水银,还要求越快越好,他好奇问那人用来做什么,那人笑笑,说用来加工工艺品的。他说那人看上去实在很矜贵,谈吐有礼穿戴讲究,也不好多问,好在那人掏钱爽快,便卖给他了事。几人讨论这事,最终也没猜出个结果来,那人还把支票拿出来,证明确实是个贵公子买的,那签名的字迹劲瘦娟秀,我瞥了一眼,那不就是钟离先生的签名吗?这事情实在反常,他大量买那种有毒的危险物品干嘛呢?想到你也在查他的行踪,我赶忙告诉你,我也实在想不明白,希望能帮到你。”
顿时我整个人像是被一道雷劈过一样,我突然发现好像我之前的猜测全都错得离谱,乳香,没药,早出晚归,大量的水银,客卿那几不可查的痛苦神情这几样东西串联在一起,使我脑海中迸发出一个十分可怕的猜想,我连忙放下筷子,朝万民堂外跑去。不足挂齿小姐站起身来,似乎想随我一起去,我急忙回头喝止她:“你千万不要跟我来,吃完饭你就回往生堂,知道吗?如果我和客卿明天天亮还没有回来,你就去找甘雨小姐帮忙,但在此之前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说罢我便往璃月的北边一路狂奔,我仍不知道钟离先生会在哪里,但我知道有一个人可以帮我。这一路不知连飞带滑翔跑了多久,跑到我的肺简直都像拉风箱一样发出悲鸣,太阳也早已落山,我终于到了荻花洲。一片荻花之中,我并没有看见那个绿色的身影,但事态紧急,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魈—————你在哪里?!十万火急的要紧事!魈—————-”
“出什么要紧事了,你怎么慌成这样子?”不消我喊第二声,魈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
“我问你,钟离先生最近都去了哪里?”
魈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非常复杂的表情,我顿时感到有点火大,因为这样复杂的表情这些天来不止一次在钟离先生的脸上出现,让我有一种被全世界蒙骗的感觉,虽然理智地说,仅限这两个人。“你果然知道!快说!”
“你冷静一点,帝君他已经够难过了,给他一点时间,他一定能克服的.......”
“如果是我想的那样,那这种事情是我不会允许的!他怎么会?为什么......你快带我去见他!”
魈似乎是看出了我不见到钟离先生不会善罢甘休的决心,只得叹了口气,说道:“我带你去可以,但你保证,不要打扰他,不要冲动地冲上去跟他辩驳,否则我会把你打晕扔回往生堂的。”
我明明可以直接从魈的口中问出答案,但我没有那么做,也许是因为我不死心,我的情感始终不相信往生堂最德高望重的客卿,行走世间六千余年见过沧海桑田的岩王帝君会做出我猜想中那样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我的心中仍抱着一丝侥幸,希望在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是在做些别的事情,而绝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可一切的线索都指向了那唯一一个可能的答案,在魈带着我飞往奥藏山的路上,我因为恐惧和急切战栗不已,魈也发现了这一点,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最终魈带着我在奥藏山底的山谷降落,“你最好不要靠得太近,站在洞口边的那块石头上就可以看到里面的景象了,而且看到之后,也请你不要惊扰帝君,倒不是我怕他怪罪我将你带来,只是.......请不要在这种时候打扰他。”说罢他便退到一旁去。我迈着沉重的步伐爬上了他所说的那块石头,从岩洞外向内望去,我看到了一副极其震撼,使我穷极一生都无法忘怀的画面。
洞窟内其实有些昏暗,可是光源众多,不仅因为有众多夜泊石伴生在石壁上,他们在黑暗中熠熠生辉,这光芒在水银铺就的河流反射下变得更加耀眼,相较之下,头顶那轮满月散发的微光只能沦为陪衬的底色。在那条银色的河流中间,有一处石床,钟离先生侧身坐在那石床边,脚边堆满了乳香和没药,散发出浓厚的香气,而石床的中间躺着的就是那位橘色头发的至冬执行官,他的面容安详,沉静如睡着了一般,可一道深可见骨的疤痕他的衣领遮不住的脖颈处探了出来,我不敢想象在衣服的掩盖下,那道疤痕到底蜿蜒了多深多长。钟离先生一手握着他的手,另一手轻轻抚过橘色的额发。他低垂的眼睛,深深凝视着“沉睡”的爱人,我不敢想象他的眼神里到底沉淀了多少痛苦。良久,他俯下身去,右鬓的那缕头发轻轻垂落在爱人的颊边,随着他的动作在至冬人的唇边轻轻搔动,他最终用额头轻轻贴上了那人的额头,两人的鼻尖靠在一起。我无法继续看这样的场景,忍无可忍地转过身去,飞也似的逃离了这个地方。
待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往生堂,我轻轻挥开了不足挂齿小姐因关心探出的手,径直走向了钟离先生的房间。这并不是出于窥私欲,整件事情也已经超出了常人能够理解的范畴,如果看不到那封信,我想我会被折磨得疯掉。我推开门,一把椅子仰面倒在地上,那封皱巴巴的信就平铺在桌上,我将轻飘飘的信纸拿了起来,发现上面有几处水迹洇开又风干的痕迹,所幸字迹都还清晰可辨。
那上面写着—
钟离先生:
展信佳
其实这封信我从那天从往生堂跑走时就应该写给你,只是踌躇了几天都不知如何下笔,此时此刻我正在至冬的家中,和家人们待在一起。如果被他们知道了我的信中的内容,想必他们会很伤心吧,看完之后也许你也会难过,可我还是想给你一个交代,给自己一个交代。
爱可真是折磨人的东西,无论是和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抑或是离开你的每分每秒,我都在想你,也许你会笑我,可这就是事实,你想笑就笑吧,如果能让你的脸上绽放笑容,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的自作多情和自说自话给你带来了烦恼,至今我都还在后悔这件事,仔细想想,你并没有回应我什么,只是激情蒙蔽了我的双眼,这恼人的爱简直像是给我的世界蒙上了一层闪亮的纱一样,让触手可及的真相也变得模糊不清。可我还是抑制不住爱你,而且我还要说,就算是无所不能的摩拉克斯,岩王帝君,也不能阻止一个小伙子真挚地爱他呀。爱是不图回报的,也请你内心毫无芥蒂地接受我的爱,不要有任何似乎你不爱我就亏欠了我什么的心情。现在想想,那天对你发了一通脾气,可真是让我害臊,请你原谅我吧,我知道你也一定会原谅我的,毕竟你的心胸比天空和大海还要广阔,一定不会跟我一个毛头小子计较。
爱上一个比自己游刃有余千万倍的人可真是一件烦恼又甜蜜的事情,可我就爱你那副样子,但这说的也不对,你的什么样子我不爱呢?诶,没能把这些话亲口对你说可真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前文写得乱七八糟,我都没跟你说我写信的目的。女皇召集执行官们开了最后的战前动员大会,她对我们开诚布公地讲了这场战役的危险程度,在听到她说这场战斗可能毁灭整个世界,也许七神也会一并湮灭的时候,我的心如刀绞。我并不意外自己会死去,作为执行官穿行在战场上,我随时都是抱着死去的觉悟的,何况是对抗天理的战斗。你了解我,我其实对挑战天空岛上的神明早就摩拳擦掌,甚至败在神明的刀下对我来说是一种理想又快意的死法。可一想到你会消失,一种抗拒的情绪就在我心中滋生出来,我甚至拒绝去想象这样的事情,似乎我不想就不会存在似的。只希望战役打响之时你能在安全的地方悠闲地待着,可我也知道你不会的。一旦天上的威胁降临到了璃月的国土上,你便会亮出本来的身份,投出岩枪来保护你所热爱的国度,对不对?
可我就是不愿相信你会消失,我还做好了你幸存下去的准备工作呢。女皇建议我们每个人写好遗书,处理好自己的身后事,我已将我的财产都分割完毕了,给家人留下了够花一辈子的钱,其余的部分都留给你。我为你在北国银行开了一个账户,若是战争胜利了,那些钱应该也够你花好一阵子吧。只是开户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小麻烦,登记员要我填写我们俩的关系,我思来想去,最后做了一个不合适的决定,也希望你能原谅我,自作主张地把你当作我的遗孀。从前我不曾思考战斗之后要过怎样的生活,可现在我居然也会幻想这样的事情。如果战斗胜利了,我还是想带你来到至冬,哪怕是以朋友的身份,见见我的家人们,他们总听我说关于你的各种事情,他们都对你非常好奇。我还为你准备了至冬风格的大袄和雪靴,这样就可以带你去看看终年不化的冻湖,也许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在冰上钓鱼,一起度过悠闲的一天,最后我们可以回到温暖的屋子里料理我们的战利品,光是想象一下都让我止不住地微笑,只愿这些想象能够成真。
最后的最后,请你祝福我吧,祝福我在那凶多吉少的战场上,能为人类的明天贡献自己的力量,能发挥出我最强大的实力,与前所未有的强敌痛痛快快地战斗一番。如果能够幸存,我想我还要比现在更加地爱你。但如果我不能,请你一定要照顾好你自己。
爱你的阿贾克斯
不知对着这封信呆站了多久,待到我回过神来,我的脸上已经淌满了泪水。我回过头去,钟离先生沉默地站在我的身后,他从我的手中珍而重之地轻轻抽出那张信纸,折了两折,放进了胸前的口袋里。
“你会让他一直躺在那里吗?”
回答我的是良久的沉默。
后记:我不再去管这件事,对不足挂齿小姐也只字未提,她很识趣地没有一再追问。钟离先生依旧过着早出晚归的生活,璃月港正脱去战争的旧衣,欣欣向荣地长出新的枝桠,也再没有人会去探寻客卿先生每天究竟都跑去了哪里。
再后来,我从魈那里听说,那场战役的最后,是帝君眼睁睁地看着他接下那困兽一般的天神报复性的最后一击而死去的,帝君抱起他倒在地上的身体时,所有人都明白已经无力回天了,也不知那个至冬人是否知道在他生命的最后,他正躺在爱人的怀里。他什么遗言都没说出口,也没有气力发出任何的声音,只是凝视着帝君悲痛欲绝的脸。帝君颤抖着一句句重复着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怕是他根本都听不见了。魈说从未见过帝君那么绝望的样子,抱着那具早已失去温度的身体久久不肯放开手,直到全身上下都沾遍了那至冬人的血。待到帝君似乎终于接受了他离去的事实后,将他的遗体送回了那人在至冬的老家,抚恤了他的家人。帝君那时对他们的自我介绍是,阿贾克斯的爱人。
听完后我心中的郁结又深了一分,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否有掌管命运的神明,如果有,那他最好死了干净。这操蛋的命运令两个相爱的人在能够拥有彼此时互相错失,却又偏要让自认为不爱的那一个在失去的瞬间顿悟,拖着常人根本无法忍受的痛苦和孤寂瑀瑀独行。至于两个爱人每晚在月下的“相会”,我曾经对魈说这是我不会允许的事情,可最后我不仅没阻止,甚至都不敢与钟离先生谈起这件事情。想到这里我只能长叹一口气,我想,连那位博古通今,看遍沧海桑田,拥有无上智慧的钟离先生都被逼到这样做,我又能说些什么呢?我能做的唯有将这个故事默默记录在心里,也许很久以后,我,魈,甚至钟离先生都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一轮明月见证过这一段令人肝肠寸断的往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