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钟】一日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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浊血渍住曾与烈阳争辉的长枪,残魂一缕拉着一缕,黏不住金属表面,哭泣着消弭于遗迹恶浊的空气。
黑岩聚成遗迹,把南方闷热的夏日拒之于外,年久日长,水从四面八方的隙口渗入,几豆长明灯惨淡经营百年,人血滋养的菌蕈秘密滋长,吞吐寒冷的夜光。
但你可知道,比地底废墟更寒冷,比地上的日月更光明的,是一双属于昔日神明的公正无情的金目。
仅仅一瞬地,年轻的武人被慑在原地。
——一场超出常识的战斗,一些练武之人毕生无法企及的技艺。
战斗,是狂澜上的舞蹈,是合乎本性的旋律。战斗就像进食与睡眠,既自然又私密,是袒露战士与人类的本性的时间 。
而方才,在外省青年的面前展开的,挑飞,投掷,突刺,钉穿…一招一式分明,衔接如行云流水,破开陈腐与黑暗,为各种事物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来——仿佛那不是旨在夺去生命,而是在彰明天体与人间运行的规则。
作为场所的巨岩的遗迹本也遵循着自然的道理,现在却已沦为偏离正道的仪式的基石,破碎的廊柱、残败的吊顶像一把把敌意的剑,把闯入者围在中央。一道生着青苔的植物根须悄然爬过,暗流潺潺,他们各居一侧。
璃月人以枪杵地,环视一周,道:“如此,镇上的水源恢复,时疫可矣。”
他垂下眼睫,俯视着满地血团肉块,既无厌憎亦无慈悲:“这些人…已经被地脉同化,不能称之为人类。常人如果沾染,轻则染疾,重则丧命。”
“哦哟,我明白了,这就是你不让我上的原因。”外乡人语带不满,“哈哈,你可别忘了,我不是一般人。”
“我自然知道。”旧日神明的声音依然没有波澜,“阁下须知,为背离契约之人降下惩罚,也是我的分内的事。”
——你明明在说,你要为走岔了的子民结束痛苦,外人没有资格插手。
年轻人腹谤,不过,好奇暂时战胜了没来由的好胜心:“背离契约?”
“没错,在上古时代,曾有终日为浓雾笼罩的山脉,未划入魔神的领地,为巫蛊所统御,兴杀生以祭鬼,谓’采生折割’。所谓鬼,其实也是被’采生’的人——被折断手脚,灌下毒药,目盲耳聋,哑不能言,却能汲取地脉,无需饮食睡眠。后来,魔神战争时期,魔神清缴了巫蛊,念在其从属也曾是人类,又被操控,便与其约法三章,不取其性命。这些怪物却逃入地下,蛰伏起来。数千年来,地上的人建立国家,他们在各种遗迹筑巢 ,不时’采生’地上人,散播各种疫病,好把被’采生’的人也同化为他们中的一员。璃月人称他们为“弃誓者“,因为他们拒绝履行人之为人的契约。他们也被视作魔神残渣的一类。”
年长者接着为外乡人谈起了几个不忍卒闻的细节,及历代记载的案例。久经沙场的武人见惯了血肉横飞的人间地狱,其中的人心之险恶与手段之残忍,也令他胃里翻滚。
魔神的一双金目凝视着深邃的虚空,声音仍冷峻如刀:“拜夜叉们所赐,这个群体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现于人前了”
年轻人心高气傲,最终不愿折了威风,便回归轻浮神色,耸耸肩:“我也见过不少被深渊侵蚀的人了,竟然还有拉人入伙的。虽可怜,但活该。”
对方不再闲聊,背过身去,拂上遗迹石壁,手里发劲,无处不在的岩元素,纷纷回应共主的召唤,作隆隆响。
达达利亚看着那个孑然独立的背影,一颗神之眼装模作样地发光,金色棱形一波波扩散,天花板摇动,大小石块落下,把阴损法阵砸烂。
——被看轻了。
今日都未能痛快一战,又吸入了不少有害健康的空气,青年的心思也跟着游荡。
有损荣誉的伎俩,高傲的青年当然不屑于碰,但世事难料,倘使有一天,倘使倘使,倘使自己走到了穷途末路——那个人是否会同今日一般,一身葬仪的黑袍,或带着新结交的伙伴,或孤身一人,予他一场恰如其分的谢幕?
这样的想法令他十分烦躁,此时,无数声音在他耳边尖啸:抬起你的刀,拉满你的弓,挑战他,猎获他,击坠他,杀死他,或者被他杀,做回你自己——
但是现在,这些他都没做。达达利亚踩着教人不爽的滑腻青苔,踩烂枯根,走上前去,轻拍他的恋人的肩膀,抬起杀生无数的手指,拭去氤氲冷金的发丝下,沾染星微血气的皮肤。
“还是我来善后吧,我怕被石头砸死。今晚下馆子!”
四目相对,钟离目光尚停留在过去,似呆愣了一秒。
“吃完听戏!”
雪风吹进了破败的神殿,黄金熔融,蜜蜂酿糖,停滞的砂之河流重新开始流动。
“那便,有劳。”
默契替代了画蛇添足的言语,隐晦的笑意,如淹没海港午后的阳光,使人内心安宁。
年轻人有一位不吝啬向他袒露各种感情的恋人,不论谈论往昔时的凝重伤感,谈论风物人情的不厌其烦,谈论凡人罪与罚时惊心动魄的冷峻…以及,谈及私情时,对于自身那若有若无的,晨雾般稀薄的依赖。
那又如何呢?自己生年不过百,注定无法对如字面般铁石心肠的魔神的陈疴感同身受。
年轻人点亮水神之眼,滋灭了长明灯,冲决了地下遗迹的大门。一边干这事儿,他还一边模仿着对方口吻:“唉哟~自此,提瓦特的文物,又少了一些。”
“呵呵,那些远古的恶意,也该成为历史了。”
终有一天,异乡的大胆之人与古老神明共同度过的时间也将成为历史,长埋地下。
但是,在那一刻到来之前,还有相当长的时间,足够凡人把人间的泉水润入顽石神殿的足够多的部分,包括金钱、饮食、睡眠、性、病痛,还有…爱
不论分开他俩的时之河有多宽多长,他们将从无数日子里滤出闪烁的回回忆——他要把它们都收集起来,铸成不亚于传说中那朵岩花的纯金蔷薇,别在他的长生的恋人的心口上。
那日末了,他们一前一后,把地底的秘密神殿抛下。外头夕阳欲烧,正是一天中最燥人的时候,旧日神明与异乡武者在杂草丛生的密林中劈出一条独一无二的路,走进璃月港的溽暑,寻觅人间的饭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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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