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璃月,港城,东岸区,CHOKE CLUB,二楼卡座。
凌晨零点过五分。
此时早就过了钟离睡觉的点儿,然而这个提前过上老年生活、每晚九点半准时躺上床的男人不得不强撑精神,忍住席卷全身的困意,在震耳欲聋的音响和迷醉男女的欢呼声中艰难端起酒杯。随机闪动的放射灯和呈束装聚集由散开的镭射光不足以照明,钟离眯着眼睛,胭红的眼线下含有一丝倦怠。
威士忌,杏仁力娇酒,橙皮装饰。这杯是经典的调制鸡尾酒,教父,威士忌用的是Balvenie25年,苏格兰产,酒中自带的蜂蜜回香和力娇酒的甜味融合在一起,带来丰富的口感。然而,好酒还是应该单独饮用。钟离浅尝辄止,把酒杯按回桌面,看着卡座边那位毫无细品之意,牛饮香槟的年轻人。
“必须是这里吗?”钟离说。
“我乐意。”
“也许你应该请你的父亲和我谈。赵五。”他委婉表示。
年轻人的声音很大,也许是怕被夜店的音乐盖过去:“我说过他重病在床,见不了客人。”
事实上,如果不是他父亲执意要让他去找“先生”,他也不会去联系钟离。父亲一直莫名其妙地尊重对方,这让赵五很恼火。按他说,要去宰了一个敌对帮派的头儿只需要足够的人手,那个看上去连呼吸都费劲儿的老头却让他务必去知会“先生”。
他说,不能坏了规矩。帮派寻仇必须要通知收尸人。
钟离:“我希望能去你家探望他,我也好久没见你父亲了。”
“你搞清楚!‘先生’,”赵五突然声音变大,簌地站了起来,“我现在才是管事的人,我是老大!这家夜店是我的,皇后港是我的,死证帮也是我的,老爷子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的,你要谈事只需要找我!”
“他马上就是个死人了!”
钟离不咸不淡说:“时间过得真是快啊。我上次见他的时候,他的身体还很硬朗。”
“嗯,很快,”年轻人像是喝醉了,怒气来得快消得也快,颓然地躺回真皮卡座上,“等我爸走了,你也会给他办葬礼吗。”
长发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我只处理谋杀。”
“我知道。”
“不过往生堂会为他准备的。”
他们一时无话,钟离摇着酒杯,看楼下的舞池,男男女女挤在一起,舞台上凭空升起三根台柱,伴随着干冰和冷焰火,升华成迷人的雾,闪纸挥洒在高空,等干冰带来的烟雾散去后,台柱上浑然可见的是衣着暴露的钢管舞女,她们统一摆出性感姿势,气氛瞬间达到一个小高潮,在混乱的尖叫中,她们开始扶着钢管舞动,DJ也配合地把音乐调试得符合节奏,舞池里聚集更多人,显然对于这些红男绿女而言,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一位青年逆着人群往卡座走,他的身边跟了一堆容姿艳丽的靓女,像花瓣簇拥花蕊,或是狮群追随雄狮,在首的青年黑眼圈很重,姿态却昂首挺胸。
注意到钟离的视线,赵五也向他看去,不屑地嗤了一声:“他是林少,我们这儿的常客,最近不知道从哪搞了一笔钱,天天来消费。”
林宇正春风得意,他最近遇到了一位恩人,愿意用天价买他母亲留下来的遗产,甚至直接先付了三千万的定金。诚然北国重工已经通知他尽快把那些东西归还给公司——母亲生前是那里的员工,但法律程序上还有几天要走,这给了林宇正先斩后奏的机会,他直接把书房里的东西都打包放到约定的地方,拿到了剩下的七千万。他本来以为北国重工会来算账,但是没有。他来CHOKE挥金如土了好几天,混夜场的女孩都知道跟着他有好处,都争先恐后贴着这枚新出炉的ATM,仅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那温热又柔软的身体贴着他,让林宇正心中升腾起贬低和欲念。
他想搞到那个金发的高个子女郎很久了,前几晚她都吊着她,只聊天,连碰都不让碰,他喜欢她脸上闪闪的亮片和细腰丰臀,现在林宇正的手臂正挽着那副细腰。他想,今晚一定要……
突然一个白色的人影迎面走来,几乎要撞倒他,林宇正打了一个趔趄,只得到一句敷衍的抱歉。他发现女孩们的注意力几乎全部被这个白衣的男人吸引了,那个男人偏过头来,只对着她们歪着头眨了眨眼,女孩们便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的确,他有张英俊的脸,很白皙,头发是浅色的,看起来像外国人。
更让林宇正产生危机感的是那位金发妞的细腰从他的手中扭出去,又扭动着去找那个白衣的男人。“喂!你他妈……”林宇正几乎是气急败坏,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打了个响指就把他的女人们抢走,还不忘笑眯眯地朝他点点头。这让他怒火中烧,靠近舞池,人挤在一起,没有给林少发作的空间,他真想把对方的脸撕烂,可惜只得到了那个外国人挑衅的眼神。
楼下连混乱都算不上的小冲突没能引起钟离二人的注意,他们继续谈论谋杀的事。
“你要杀王七。”钟离确认。
“明晚十一点,就在他家……我是说,他在龙江的藏身点。”
长发男人思索了片刻,“哦,靠近入海口的那个?”
“你认识他?”
“他是我的熟人。”
“讨论熟人的死相,感觉如何?”
“人都会死,这只是我的工作。”钟离顿了顿,又说,“有多少人?”
“他的公寓附近有三层楼的保镖,我打算带五十人,一队从二楼阳台进,一队在外面掩护,也许会带枪。”
“会有多少具尸体?”
“怎么,影响你准备棺材?”
“不影响,只是我想知道。”在夜场迷幻闪烁的灯光下,钟离的脸难以读取。
“怎么样,伊斯科拉,他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达达利亚对着金发女郎的耳边低语,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个非常亲昵的姿势,对面卡座里的林正宇看得眼睛直喷火。而伊斯科拉只想笑,因为那花花公子扮相的直属上司此时正小心翼翼地往卡座里面缩,试图和沙发融为一体,“搂”着她腰的手也隔空了半厘米,再多一毫米就会被看出来。
“没什么事,我把他摸得清清楚楚,他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一个纯粹的贱人。哎呀,至少说那个贱人现在足够生气了。”等人流又多起来挡住视线后,伊斯科拉就自如地滚到沙发另一边,给自己开香槟兑野格。
“你喝太多了。”达达利亚说。
“公费报销,当然要喝个尽兴。”伊斯科拉把酒杯按在桌上,往“公子”达达利亚那里一推,对方接过滑来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今晚动手?”她问。
她很庆幸自己的直属上司是达达利亚,如果在座的换成任意一位其他的执行官,她都不敢这么放松地闲聊。在得到部门调动的通知后,伊斯科拉每天都在祈祷不要被调到女士或者博士的部门……尤其是博士,那家伙好像每年都有几个员工意外死亡名额。调去那个部门的人都永远不会再出来。万幸的是她的新上司是公子。那位年轻男人在KGB里名声不错,没有特殊癖好,对员工管理松散,很好相处,还可以和他随便开玩笑。
他很喜欢亲自去干那些危险的活儿,这让手下人乐得偷懒。
达达利亚摇摇头:“还要再激一下。”
“我不明白,我完全可以把他拐到床上,然后一枪干掉。干嘛这么弯弯绕绕的?”
“那样就太明显了,伊斯科拉,会有人调查到你的身份的。你还要在港城呆很久,不能太早暴露。”达达利亚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喝光,他终于感到冰冷的血液正在缓步恢复温度,身体开始提前兴奋,每个细胞都在做着狩猎前的准备活动,“我们不能过于相信北国重工。”
“那个蠢货,他根本不知道他出卖的是什么。”伊斯科拉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我们需要追踪那个买家。他才是大鱼。”达达利亚又喝了一杯酒。
“现在轮到我劝你别喝太多了。”
“哈哈……是吗,我才发现。”他这回把酒杯放下,脸上没有一丝醉意,嘴角噙着笑,“我真想念老家的伏特加。”
“你不会把计划告诉王七吧?”在讨论清楚一切谋杀的细节后,赵五突然警惕了起来。
“你是这样想的吗?”钟离反问说。
年轻人的腰上别了枪,尽管夜店的灯光昏暗,他依然能精准分辨,作为一种职业素养:老式点四五柯尔特手枪,子弹口径极大,在近距离命中必死无疑。赵五的手悄悄朝后腰伸去,而钟离仅仅是看着,甚至不慌不忙抿了一口酒,似笑非笑盯着他。
赵五咽了一口唾沫。
“不,我相信我的父亲。”他深呼吸,把手放回来,额头布满了汗,“他信任你。”
“谢谢。”钟离继续小口喝酒,“就算你不和我说,我也会知道你的计划。”
“……”
“我很擅长处理后事。不过希望你能满足我一个要求,留全尸,不要伤到脸,不然整理遗容会很麻烦。”
这样不动声色的压迫感让赵五喉咙滞涩,他不敢直视那个长发男人金色的眼睛,只有僵硬地偏过头查看扭动的舞池,艳丽,鼓噪,轻浮又危险,他的地盘。真奇怪,为什么在自己的老巢里,身上带着武器,还会有那种被捕食者盯上的濒死的危机感呢。就连他的父亲也没有给他带来这种感觉。
面前的这个男人,深不可测……
而钟离早就没再注意赵五了,刚才只不过是小插曲,连威胁也够不着。他整个身体都非常放松,撑着头盯着楼下的人群发呆。一队兔女郎手上高举着发光的箱子,上面用闪闪发亮的灯管拼凑了扑克牌中黑桃的形状,在队伍的最前面是一串带有拼音字母的灯牌:LYZ❤LX。这队人反复围绕着林正宇的卡座绕圈,吸引了全场人的目光,一时风头正盛。
“那是什么意思?”钟离有点好奇。他基本上不出入这种类型的夜店,所以很多东西都不太明白。赵五看了看:“林少应该开了神龙吧,一瓶黑桃A八千八百多,这一套下来大概二十八万。”
钟离思索了一下:“我对黑桃这个品牌的酒没有印象。”
赵五嗤笑起来:“这玩意儿洗手用的。难喝得要命。”
“花这些钱买……水,是想要获得它的附加价值吗?”他试图理解。
“谁知道呢,想炫耀,或者哄女友开心啥的吧。”
林宇正怀里搂着那位在灯牌上提名的“LX”,看舞台上的氛围组工作人员唾沫横飞地赞美他这位老板。不少陌生男女又过来蹭卡端着酒喝,事实上,他十分钟前才知道这位“女友”的名字,现在也早已忘了。开这串昂贵又无意义的服务,也不过是向那个金发妞展示自己找到了更好的罢了。但他却难以忘怀,酒喝了一杯又一杯,愤怒也却发酵得更加蓬松,他并不是有多想要那个金发妞,只是就这样被那个白衣男人刺激得厉害,他就那样抢走了他的女人,凭什么?这实在是伤害了林宇正作为男人的自尊心,他只是长了张好脸,而他林某可是有一亿——足足一亿……天降横财!林宇正听到那位原本在吹他马屁的工作人员唾沫程度加了倍,但是却在惊叹另一位——
“感谢我们的这位老板订购了第二套黑金大神龙,等等,还带话说——全场消费,由公子大人买单,大家玩得开心?!!”
林宇正猛地抬起头来。
“芜湖!!让我们一起来感谢这位大度的公子!兄弟姐妹们嗨起来!全场酒水!!!满上!!”
在整个夜场爆发的欢呼尖叫声中,穿过狂暴闪烁的镭射灯光,跨越扭动的人群,那个浅色头发的外国人微笑着盯着他。全场第二套灯牌又由工作人员高举着展示了上来,也许是店方自己也没想到这样的服务会同时有两个人点,举牌的兔女郎明显人数不够,换成了脱下衬衫上身只系着假领带的男侍。而那位“公子”在灯牌上要求的字母也非常简单:
F U C K U
最简单的嘴臭,最极致的享受。
“哎呀,打起来了。”钟离条件反射性吸溜了一口杯中的饮料,被酒精刺激得微微皱眉后才想起来自己不是在茶馆看热闹。他身体微微前倾,赵五口中的林少直接冲去了另外一个卡座,人太多了,他没有办法好好分辨。
“富二代赌气,赚钱的是我咯。”
“年轻人冲动一点很正常。”钟离不打算放过这无聊晚上难得的娱乐活动,他视力极好,调整角度后,把冲突的两位主角看得清清楚楚,“另外一个人是谁?”
“我没印象……外国人?”
“你他妈什么意思!!”林文正攥住达达利亚的领子狂吼,他把对方从沙发上拎起来,而外国人依然一副胜券在握的屌样: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那就什么意思咯?”
“我艹你m……”他扬起拳头,却飞快地感到天旋地转,眨眼间就倒在了地上,后背和肋下一阵阵的钝痛,他被放倒了,甚至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林宇正稍微清醒了点,他隐约明白面前的这个人似乎是自己惹不起的,站起身来张口想说点软话,给个台阶大家散了,却被提前打断:
“你不用和我打架,你打不过我。不止如此,你的一切都胜不过我,因为我很强,而你是个垃圾,”达达利亚双手插兜,用极为轻松不正经的姿势微微往前俯身,对着林宇正的耳边大开嘲讽,“你连自己的妞都看不住。”
他满意地看到目标重新被愤怒控制。
“你算什么东西?哪个野爹艹了你满身都是狐臭的黄毛娘才生出你这种杂种?”外国人的脸变黑了,林宇正意识到这些恶毒话有用,“别挡你大爷我的道,那臭娘们不过是老子玩剩了的二手货,算老子送你。”
伊斯科拉差点把酒呛鼻子里。
“你输了后就是这么安慰自己的?真可怜。”达达利亚的声音中含着压抑不住的怒意,他不喜欢别人说他家人的坏话,“来打赌吧,你擅长的所有东西,我都碾压你。”
“来啊!就比速度吧,跑车,你玩得起吗?”
达达利亚笑眯眯说:
“你输得起吗?”
“哦,出去约架了,没好戏看了。”人群往出口处涌,赵五把头缩回来,“算他们上道,在店里打起来影响生意。”
“唔。”钟离还在回想刚才的事,那个白衣的外国人并不是会主动挑衅的类型,这让钟离感到奇怪。对方的卡座和他离得非常近,几乎只有垂直之间的距离,给了他观察的机会,他能察觉到他狂燥的面容下,眼中是绝对的冷静。有一种违和感,钟离有些在意。也许那是个套。
但与他无关。
震耳欲聋的音乐让他头痛,既然事情已经谈完了,热闹也看够,那钟离就站起来向赵五请辞。
“时间还早呢。”赵五说。
“我的精力当然比不上你们年轻人,现在已经很疲惫了。”他温声道。
“好吧,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恭敬不如从命。”
接他的是辆塞纳mpv,司机为他开了车门,冰柜里有香槟,但钟离并不想再接触冷的东西。他轻轻按揉自己的太阳穴,想着回家后一定要先泡点热的蜂蜜水,今天真是有够累的,洗完澡后估计就只想躺下不再动了。但他有睡前点薰香的习惯,整理香盘和燃香又是一套复杂的流程,到底是点还是不点呢?外面在下雨,水珠噼里啪啦敲打着车窗,钟离默默看着这个车水马龙的城市,即使在深夜,也闪烁着灯火和人们的笑语,在雨幕中朦胧又繁华。雨声无序连绵,如果钟离今晚没事,那将是非常适合睡眠的天气。
一个弯道,又是一个弯道!前面那辆白色的迈凯伦P1始终保持在前面,甚至在拉开距离时,还会微微减速——简直像是在等他一样!这对于林宇正来说无疑是一种侮辱,今晚他受到的侮辱已经够多了,他死死盯着迈凯伦的尾翼,纯碳纤维材质在雨夜中折射出每一滴雨的倒影。那个可恶的小白脸一定是改装过他的车。林宇正双眼发红,狂踩油门,恨不得用自己的兰博基尼Aventador一头把对方撞烂。
然而,在他有稍微超车的趋势时,迈凯伦就侧过身位把他别得死死的。
盘山公路的车道本就蜿蜒,加之又是暴雨,道路湿滑,能见度极低,淋漓的雨水撞进迈凯伦车头的散热器,又从车顶的进气口化为白雾逸散,车尾扰流器形成混乱的漩涡,雨滴无规则地上下左右冲撞,让林宇正也心烦意乱,他渐渐失去耐心。
而那个穿着白衣开着白车的家伙甚至不紧不慢把车横过来,他能清楚地看到他橙色的头发,似乎是心情极好的样子,对林正宇比了个中指。像是再说什么,在飘摇的雨和大灯中,隐约可以见口型:
废 物。
他怒火攻心,直接油门干到底,只想把这家伙撞死,却不料前车一个急倒车,为他让出路,林宇正直接冲了过去:
前面是悬崖。
怎么会这样?他一瞬间懵了,撞穿防护栏时才想起踩刹车,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迈凯伦的车辙划出一个弧度,看起来就像是失控了一样,直接用车头撞上他,怎么会这样?那个外国人撞他干什么?自己也会掉下去的,他疯了?他妈的有病吧?精神病能拿到驾照吗??防护栏粉碎,明黄的兰博基尼车翻滚着下山,而迈凯伦P1车前身的扰流板和大灯组成的夸张形状牢牢地盖住了林宇正的眼睛,他会铭记这人生中最后的时刻,那样的形状像是大笑,他想起了这款车的别名,笑脸杀手。
达达利亚也一起翻滚下山。
他在至冬接受过专门的受身训练和疼痛忍耐训练,在打方向盘的时候找到了最安全的角度和姿势。气囊及时弹出,豪车的安全系数并不是盖的,等整个车身的滚动停止后,达达利亚吐出一口淤血,但还活着,甚至很清醒。
他一边咳嗽一边狂笑,刚才真是舒爽,不得不说这次玩得很有趣。速度真是肾上腺素的好伙伴,急速下坠的速度是,为了杀戮而陡然冲刺的速度亦是。他的心跳得很快,只惋惜怎么今天只有一个目标,都不够他爽的。至冬特工把变形的车门踹开,慢慢从车身里爬出来,暴雨很快淋湿了他的衣服,他有点感受不到他的左手,达达利亚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没有特别大的出血口。四肢机能大概正常,他往下走,找到兰博基尼的残骸,车门被撞飞了,年轻男人被埋在安全气囊里,神志不清。
达达利亚用脚踩住他的头,皮鞋底沾粘的泥土在雨水的冲刷下,渗进林宇正的头发和伤口里。他仔细查找角度,那种像是自然冲击造成的扭伤的角度,然后毫不留情地一蹬,咔擦,青年的脖颈折成了一种扭曲的姿态,死透了。
林宇正因为在夜店和陌生人斗气,酒驾,天雨路滑,刹车失灵等一系列因素车祸而死。不会有人想到这是一起谋杀。
达达利亚打了急救电话,他确认急救中心能根据GPS定位在一小时内找到他们。然后避开两辆车的残骸,雨天容易造成山体滑坡,他可不想被顺着山坡滑下来的车体撞死,他找到一处避雨的树坐下,这时候才感到有些疲惫。
休息一下吧,尽管雨仍然穿过树叶的缝隙拍打他,尽管湿漉漉的衣服正不断带走他的体温,达达利亚仍然沉沉入眠。作战时应保持精神充沛,因此睡眠是很重要的一环,即使是更恶劣的环境达达利亚也能睡着,毕竟他受过专业的训练。
司机打着伞把钟离送到家门口,这时候钟离终于决定睡前还是要把薰香点上。他打开门,换了鞋走进客厅,只看到壁钟上显示此时已经凌晨两点,他幽幽叹了口气。
睡眠的量已经不能保证了,起码质得提上去。希望霓裳的香气能帮助他沉睡。
----
达达利亚睁开眼睛,雨已经停了。
浑身还是痛,尤其是左手,没有了肾上腺素的掩盖,一切隐藏的疼痛就爆发了出来。但并不是不能忍受。窗外的阳光昭示时候已经不早,他坐起来,这里是医院,他的手上还打着静脉输液针。达达利亚看了看架子上吊的液体标签,葡萄糖,于是把针头拔了。
一位护士走进来,大呼小叫问他怎么不遵医嘱。达达利亚有些莫名其妙,说,“我等会还有事呢。”
“这也不行,待会医生要来查房,你等查完房再走。还要办出院手续。”
达达利亚:“嗯嗯。”
“你左手肱骨骨裂,CT片在你床头袋子里,这段时间就别用力了。其他的都是些挫伤,这些都处理好了。昨天有人已经替你缴过费了。你这段时间就好好休息就行。”
“昨天的另一个人呢?”
“那个急救不过来,已经通知家属了,你是他朋友?”
“不算。”
“总之,查房前都别乱走动。”
“收到收到~我一定会等的。”他笑着说,护士本来还有别的嘱托要吩咐,这时红着脸赶紧走了。达达利亚前脚答应后脚就下床找储物柜里自己的衣物,在卫生间里换上,顺便还洗了个脸。
他扒拉着自己的头发,前不久雨打湿过,又睡了一宿,现在乱得不成样子,短硬的橙毛到处乱翘,就算用水沾湿了往下压也不行。倒腾一会儿之后达达利亚彻底宣告放弃,现在他要顶着这样糟糕的头发出门了,也不失为生活的乐趣。达达利亚收拾好杂物,推开门走出去。他没有走医院的正门,顺着住院部后面的林荫道,翻过一道铁门,走到小巷的尽头——
一个长发男人正把巨大音响从后备箱里拖出来,音响里还播着抬棺神曲。
重点:那个人长得很漂亮。
重重点:他瞬间被迷住了。
很不幸,钟离的睡眠质量不佳。
也许是年龄的缘故,也有可能是生物钟,他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并且在早上六点钟准时醒来,钟离生不如死地给胡桃发了信息说今天不去往生堂了,打算再睡一个回笼觉,却发现怎么也睡不着。七点十五分,他顶着黑眼圈给阳台的画眉鸟喂食。
困不能寐,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精神折磨。钟离最后还是决定按照固有生活步调行动,昏昏沉沉地吃饭遛弯然后准点到往生堂开工,胡桃昨晚发消息说店里办丧事用的音响被她大学里的朋友借去party了,早上还过来,就在车的后备箱里。
他一碰,音响就开始自动播放劲爆电子乐起来,震得钟离本来就支离破碎的脑子嗡嗡的。
而这个时候还好死不死窜出来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热情小伙,一个箭步冲上来替他把音响搬下来,还嘴皮子极快地招呼:“你好我能帮你吗这个应该放哪儿你应该是想要把这个搬下来吧?”
“你这里,”钟离指了指手腕,“没摘。”
达达利亚注意到那是自己的病号腕带。
“哦。”
他连忙腾出手把腕带撕下,代价是音响没有了支撑,轰地一声倒在地上,抬棺神曲滋了一长声,也许是因为硬件损坏,虽然还在播,但音质刺耳又……阴间。
他们就在这样阴间的背景音乐下无语对视。
完蛋了,达达利亚想,他一见钟情,他好尴尬。如果能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一定会好好整理自己,一定会遏制那种冲动,一定,不,不像现在这样……
现在这样……
达达利亚头顶鸡窝,身上还穿着因为车祸而带了血点和泥的白衣服,手上的腕带刚刚才撕掉,活脱脱一个医院在逃精神病,而钟离眼下有硕大的黑眼圈,眼线都盖不住的那种,目光涣散,完全是包夜通宵来的网瘾社畜本畜。
阴间版抬棺神曲开始放唢呐remix,钟离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会有唢呐。
总之此情此景此人此bgm都透露着肉眼可见的尴尬。他已经看到那位白衣的男人正在拼命脚趾抠地了。
他想起面前这个人的身份,昨天那个很狂的富二代,CHOKE CLUB里的那位,他看热闹的主角之一。很显然,这位也许在约的那场架里打输了。不然怎会在医院后门撞上他。
“噗。”钟离微笑说,“不用那么紧张。没什么大事。”他缓缓把倒下的音响扶起来,看着那个外国人手忙脚乱地试图帮忙。“真抱歉,先生,我不是故意的,这个坏了吧?我该怎么赔?”“我待会问问老板。”钟离说。
“啊啊啊太麻烦您了……我请你吃顿饭陪个罪吧?怎么称呼?”
“钟离。”
达达利亚被完全击中,钟离,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发音,他已经在心中将他的名念了千万遍,直到被眼前的心上人打断:“你的名字是?”
“阿贾克斯。”
他想也没想,轻轻说。
“幸会,阿贾克斯。”
上帝啊,他感谢他的母亲赐予他名字,以至于在钟离将那句话念出来后,仿佛通过真名建立了某种无言的链接。达达利亚更喜欢他了。